《最高人民法院公报》2002年第05期

裁判摘要：

1、丧葬费，是依死者亲属实际支出的费用计算的；死亡补偿费，是对死者亲属的经济补偿和精神抚慰。这两项费用，都不是死者的遗产；

2、《道路交通事故处理办法》第四十四调仅适用于机动车与非机动车、行人发生交通事故的情形，不适用有两辆及两辆以上机动车造成交通事故的情形；

基本案情：　　

    原告、反诉被告：周QA。

    被告、反诉原告：王JY。

    被告、反诉原告：李SR。

    原告周QA因与被告王JY、李SR发生道路交通事故损害赔偿纠纷，向江苏省铜山县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原告周QA诉称：原告因交通事故受伤，车辆被毁，遭受的损失计有医疗费3439.20元、误工费977.10元、护理费414元、住院伙食补助费540元、交通费200元、修车费26900元、车辆修复期间的营运损失2100元，共34570.30元。对这起交通事故，案外人柳ZH负主要责任，死者王Q负次要责任，原告无责任。二被告在王Q死亡后，已经接受了负主要责任一方给王Q的赔偿，却对王Q应向原告承担的次要责任不予赔偿。请求判令二被告以继承王Q的遗产赔偿原告损失的20％。

    二被告答辩并反诉称：交警部门认定原告周QA对此次事故无责任，是错误的。周QA当时超速驾驶，应当负事故的次要责任。况且按国务院颁布的《道路交通事故处理办法》（以下简称处理办法）第四十四条关于“机动车与非机动车、行人发生交通事故，造成对方人员死亡或者重伤，机动车一方无过错的，应当分担对方10％的经济损失”的规定，周QA即使无过错，也应当给被告赔偿10％损失。反诉请求：判令周QA赔偿因王Q死亡给我们造成的损失，其中应包括王Q所骑自行车被毁坏的损失。

    周QA针对反诉答辩称：处理办法第四十四条是指在机动车与非机动车、行人发生的交通事故中，机动车造成非机动车、行人一方的人员死亡或者重伤，而机动车一方没有过错，才分担对方10％的经济损失。此次事故中，骑自行车的王Q死亡，是由机动车一方驾驶员柳ZH的过错造成的，机动车一方已经对非机动车一方人员的死亡承担了赔偿责任。我虽然驾驶机动车并且也被牵扯进此次事故，但王Q的死亡不是由我直接造成的，因此与我无关。然而我遭受的损失，却是由柳ZH与王Q的违章行为造成。反诉原告向我这个与王Q死亡无关的人主张赔偿，毫无道理，这是对处理办法第四十四条规定的曲解。另外，反诉原告主张赔偿自行车毁坏的损失，也没有举出任何证据。

    铜山县人民法院经审理查明：

    道路交通事故中的死者王Q（女，1987年4月生，铜山县郑集中学学生）是被告王JY、李SR的女儿。道路交通事故现场的路面为双向四机动车道，中心以双黄线隔离，总宽23.2米。2001年1月8日13时许，下雪，案外人柳ZH驾驶案外人卞XX所有的苏CBXX93号半拖挂汽车，沿苏239线由西向东行驶至80公里＋700米处时，发现由南向北横过公路的骑车人王Q，立即采取向左打方向并刹车的避让措施。因有雪路滑和车速高，苏CBXX93号的车头越过公路中心线，车尾向右甩尾侧滑。苏CBXX3号的车头越过公路中心线后，与相向而行由原告周QA驾驶的苏CMXX43号大货车发生碰撞，致周QA受伤，两汽车不同程度损坏；车尾向右侧滑时，又将王Q连人带车撞倒，造成王Q当场死亡。铜山县交通巡警大队的《道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认定：此次事故中，苏CBXX93号汽车驾驶员柳ZH在雪天路滑的情况下超速行驶，发现险情时采取的避让措施不当，致使车辆侧滑后发生事故，违反了《道路交通管理条例》第六条关于驾驶车辆必须右侧通行、第三十六条第三项关于机动车遇有风、雨、雪、雾天能见度在三十米以内时最高时速不准超过二十公里的规定，应负事故主要责任；死者王Q在横过公路时对车辆观察避让不够，违反了《道路交通管理条例》第七条第一款关于“车辆、行人必须各行其道。借道通行的车辆或行人，应当让在其本道内行驶的车辆或行人优先通行”的规定，应负事故的次要责任；苏CM4743号汽车驾驶员周QA正常驾驶，对事故不负责任。

    事发后，经RM保险公司铜山公司对苏CMXX43号货车定损，确认损失数额为26900元。原告周QA受伤后，在铜山县第二人民医院住院救治30天，自行负担医疗费3439.20元。案外人柳ZH以及苏CBXX93号汽车的车主卞XX已经向王Q的亲属赔偿损失4.3万元，给周QA赔偿损失2.8万元。2001年5月8日，原告周QA以自己在此次事故中无责任却损失惨重，王Q对此次事故负次要责任，其遗产继承人应按王Q分担的责任给予赔偿为由，诉至法院。

    以上事实，有《道路交通事故责任认定书》、《道路交通事故赔偿调解终结书》、车辆产权证、户籍证以及双方当事人陈述等证据证实。这些证据经庭审质证、认证，可以作为认定本案事实的根据。反诉原告王JY、李SR主张反诉被告周QA超速行驶，应负事故的次要责任，为此出示了证人陈XX、周XX的证言。周QA对陈XX、周XX证言的真实性提出异议，因陈XX、周XX没有到庭，无法质证，故对这两个证人证言不予采信。

    铜山县人民法院认为：在此次道路交通事故中，被告王JY、李SR的女儿王Q死亡，原告周QA身体受伤、车辆损坏，事实清楚。对此次事故，案外人柳ZH负主要责任，已经由其本人和苏CBXX93号车主卞迎秋赔偿了全部损失的80％。死者王Q负事故的次要责任，但至今没有对在此次事故中无责任却遭受损失的周QA给付任何赔偿。公民的合法权益应受法律保护。对周QA的损失，应由王Q的遗产继承人王JY、李SR承担20％的赔偿责任。王JY、李SR反诉主张周QA应负事故的次要责任，因证据不足，不予支持。据此，铜山县人民法院于2001年7月25日判决：

    一、被告王JY、李SR于本判决生效后10日内，在其继承王Q遗产的范围内给原告周QA赔偿总损失34570.30元的20％计6914.06元。二被告互负连带清偿责任；

    二、驳回原告周QA的其他诉讼请求；

    三、驳回反诉原告王JY、李SR的诉讼请求。

    第一审宣判后，被告王JY、李SR不服，向江苏省徐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上诉称：1、处理办法第四十四条规定，只有非机动车、行人一方故意造成自身伤害的才能免除无过错的机动车一方应当分担的10％赔偿责任。目前无证据证明王Q是故意自伤，因此，一审判决驳回上诉人让被上诉人承担10％经济损失的反诉请求，于法无据，是错误的。2、被上诉人主张的损失中，误工费和车辆修复期间的营运损失是重复计算的。一审判决在此基础上，判令上诉人给被上诉人赔偿6914.06元的经济损失，是错误的。请求撤销原判，重新改判被上诉人给上诉人承担10％的赔偿责任。

    被上诉人周QA答辩称：一审判决认定事实清楚，适用法律正确，应当维持原判。

    徐州市中级人民法院经审理，确认一审判决认定的事实属实。

    徐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

    现在双方当事人争议的焦点有两个：1、上诉人王JY、李SR是否应当为死者王Q承担20％的事故赔偿责任？2、处理办法第四十四条的规定对本案是否适用？被上诉人周QA应否分担王JY、李SR一方的10％经济损失？要正确解决这两个问题，必须对本案所涉道路交通事故进行全面分析。

    本案所涉道路交通事故，实际是由连环发生的两起事故组成，两起事故分别造成两个损害结果。解决本案纠纷，首先应当根据损害结果查明造成损害的原因，然后才能分析每个当事人应负的责任。

    两个损害结果分别为：上诉人王JY、李SR的女儿王Q死亡、所骑自行车被毁坏和被上诉人周QA遭受的车毁人伤。王Q死亡、所骑自行车被毁坏，是因王Q违规横过公路，案外人柳ZH在超速行驶的情况下采取的避让措施不当造成的。这是一起交通肇事。对这起交通肇事的责任，道路交通事故处理机关认定由柳ZH负主要责任，王Q负次要责任。而周QA遭受的车毁人伤，是因柳ZH在企图避让横过公路的王Q时，不顾有雪路滑和对面来车的现场实际情况，大幅度向左打方向，使超速行驶的机动车越过公路中心线造成的。这是一起紧急避险行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一百二十九条规定：“因紧急避险造成损害的，由引起险情发生的人承担民事责任。如果危险是由自然原因引起的，紧急避险人不承担民事责任或者承担适当的民事责任。因紧急避险采取措施不当或者超过必要的限度，造成不应有的损害的，紧急避险人应当承担适当的民事责任。”在这起紧急避险事故中，险情虽然是由违规横过公路的王Q引起，但在宽阔的路面上，王Q的违规行为，不会迫使柳ZH只能采取两车相撞的办法去避险。导致两车相撞的根本原因，是柳ZH超速驾驶和采取的紧急避险措施不当。道路交通事故处理机关认定周QA是正常驾驶，对事故不负责任，那么紧急避险事故的责任，自然应当由柳ZH全部负担，与王Q无关。周QA起诉请求由王JY、李SR为死者王Q承担20％的事故赔偿责任，理由不能成立。另外，王Q死亡时不满十四周岁，本人尚需父母抚养，没有任何个人财产可供其承担民事责任，也未留下任何遗产可供其父母继承。案外人柳ZH以及苏CB4193号汽车车主卞迎秋给付上诉人王JY、李SR的4.3万元，是根据处理办法第三十六条的规定给付的丧葬费和死亡补偿费。丧葬费，是依死者亲属实际支出的费用计算的；死亡补偿费，是对死者亲属的经济补偿和精神抚慰。这两项费用，都不是死者的遗产。一审判决王JY、李SR在继承王Q遗产的范围内给周QA赔偿6914.06元，没有事实根据，是错判，应当纠正。

    处理办法第四十四条的规定，是指机动车在造成非机动车、行人一方人员死亡或者重伤的交通事故中，机动车一方没有过错的情况。本案既有机动车与非机动车之间发生的交通肇事，也有机动车与机动车之间的紧急避险事故。造成非机动车一方人员死亡的，是交通肇事中案外人所有的机动车，且肇事机动车一方已对自己的过错承担了责任。被上诉人周QA是紧急避险事故的受害方，没有参与交通肇事，与交通肇事中非机动车一方人员的死亡无关，不属于处理办法第四十四条规定所指的情况，因此该条规定对本案并不适用。上诉人王JY、李SR上诉主张周QA应分担10％的赔偿责任，理由不能成立。据此，徐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一款第（三）项的规定，于2001年12月20日判决如下：

    一、维持一审民事判决的第二、三项；

    二、撤销一审民事判决第一项；

    三、驳回周QA要求王JY、李SR作为王Q的继承人赔偿其损失的诉讼请求。

    一审案件受理费842元，财产保全费270元，由被上诉人周QA负担；反诉费434元，由上诉人王JY、李SR负担；二审案件受理费892元，由周QA负担842元，由王JY、李SR负担5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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